徽州区西溪南镇雷堨蓄水坝工程。(黄山市徽州区委宣传部供图)
徽州区丰乐河西溪南雷堨古灌溉渠已成为游客亲水摄影打卡点。本报记者 潘 成 摄
西溪南村与堨伴生的大片枫杨林湿地。本报记者 潘 成 摄
以堨坝为核心,徽州地区形成了以塘、堨、水口、水街、梯田等相互依存,村落、农田、河流等有机组合的灌溉工程体系,其营造的水景观与古村落、古建筑等融为一体。融合古代治水科学和中华美学的徽州堨坝,成为人们珍视传承的重要文化遗产。
作为农耕文明的重要发源地,中国是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类型最丰富、分布最广泛、灌溉效益最突出的国家,为全人类贡献了丰富的农业文化和治水智慧。
9月3日上午,在澳大利亚悉尼召开的国际灌排委员会第75届执行理事会上,黄山市徽州区和江西省婺源县联合申报的徽州堨坝-婺源石堨,与新疆吐鲁番坎儿井、陕西汉阴凤堰梯田、重庆秀山巨丰堰等4个工程,成功入选2024年(第十一批)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。至此,我国的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已达38项。
传承千年的徽州堨坝,顺应盆地、溪谷、山丘等多样性地貌条件,形成了以塘、堨、水口、水街、梯田等相互依存,村落、农田、河流等有机组合的灌溉工程体系,兼具灌溉、防洪、防火、生态等综合性功能,融合了古代治水科学和徽州美学。流淌千年的“徽州智慧”,滋养山川田园和人们的美好生活,成为一份独特而珍贵的文化遗产。
古代中国治山治水的精巧范本
从一定意义上说,农耕文明史就是人类与大自然斗争的发展史。
徽州,则是古代中国治山治水的范本之一。
黄山市全境、宣城市绩溪县与江西婺源县,古称徽州“一府六县”,地处皖南山区,如《徽商便览缘起》所言,“吾徽居万山环绕中,川谷崎岖,峰峦掩映,山多而地少”。
山多地少,何以生存?山多,徽州人梯山而耕,种茶伐木贩到山外,不经意间促成了徽商的崛起,明代《安徽地志》记载:“徽人多商买,其势然也。”地少,徽州人根据山区地形,对土地进行精细利用,在山间盆地和低山地带,筑堨坝,开堨田,逐渐在历史长河中摸索出了独特的堨坝灌溉体系。
徽州“僻处万山之间,最畏水旱。晴稍久则农田已忧枯槁,雨稍多则山水便见横流”。据史料记载,西汉时期,徽州境内就有挖塘蓄水、开沟引灌之举。
徽州早期的灌溉工程,以陂塘蓄水为主。
挖地为塘、汲水灌溉,毕竟耗时费力。徽州人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,察水势、观水情,因地制宜发明了垒木砌石引水的水利设施——堨。
道光《徽州府志》有这样的记载:“田在山谷,既远溪流,潴而为塘,乃资灌溉;平坂之田近溪流者,乃得浚治堤防,筑而为堨。”
堨,在徽州方言中读“huī”, 为吴楚方言。作为一种古老的水利设施,堨与堤、坝略有不同:潴水以流,疏而导之,重在利用。民国《歙县志》记载:“凡叠石累土截流以缓之者曰坝;障流而止之者曰堤;决而导之,折而赴之,疏而泄之曰堨;潴而蓄之曰塘;御其冲而分杀之曰射。”
堨的建造方法与灌溉原理也富有徽州山区特色。初始,堨的建设十分简单,在河流中选一处相对狭窄的河道,将松木砸入土中为经,以荆条、竹条为纬,上面再覆以沙石、杂草,起到蓄水的作用。后来,逐渐开采山石筑堨,并修有泄洪口,水位可根据需要调节。
清代淩应秋在《沙溪集略》卷二《水利·堨论》中有较详细的描写:“堨水取之于大溪,溪低而田高,筑坝丈许,断木为架,名曰木苍。内塞石块,外覆沙草,横绝中流,尽弥罅漏。必至一二日始水蓄而入甽,入甽而灌田矣。”可见,堨水灌溉系统具有节省人力、不受水源远近限制的优点。
鲍南堨是徽州有文字记载的最古老的水利灌溉工程,至今有1697年历史,建成时干支渠10多公里,灌溉农田3700亩。而徽州最大的古堨是吕堨,坝高五丈余,横阔二十余丈,疏圳十余里,灌田3万多亩,1400多年来沿用至今。
强化水利共同体的历史记忆
民以食为天。
在古徽州,大大小小的堨的修建,形成了“塘堨并举”的灌溉模式,大幅度增加灌区的调蓄能力,对保障徽州农业生产起到了积极的作用。
清末徽州知府刘汝骥在《陶甓公牍》中收录了歙县汪达本于宣统元年(1909年)的一个调查报告——“歙县绅士办事之习惯”,其中有这样一段话:“就今岁论,亢旱近四十日,山塘田禾半皆枯槁,惟吕堨、昌堨、鲍南堨工程完密,一律有秋。此效果之尤彰明较著者也。”
罗愿的《新安志》记载,宋代歙县有堨226处,休宁210处,婺源17处,祁门975处,绩溪117处,黟县190处。其实,实际数字远远大于志书所载。据1956年歙县水利工程调查,该县仅有名称的堨就有1963座,灌溉面积2740公顷。
在古时,徽州的堨多由府县倡修,民众出工出力,也有富商、地方绅士捐资或私人独资修建。明清时期,作为“富室之称雄者”的徽商,更是把修建乡里的水利工程当作义不容辞的责任,或协助官府、或独力投资,在徽州地方水利史中作出了突出的贡献。
堨作为徽州最重要的水利设施,通过堨水沟渠把各个村落、灌区按地形串联起来。然而,徽州夏季多山洪,堨坝经常损毁,沟渠极易淤塞,谁来维修和疏浚、钱由谁出;秋季多旱,乡邻争水严重,谁来协调、如何管理?
有专家认为,徽州宗族文化深刻影响了当地的社会结构和经济发展。堨坝等水利设施的建管并重,是徽州宗族文化的具体体现。
为保持灌溉收益,灌溉区内的业主在大户倡导下自发形成相对松散的水利组织,这种水利组织与行政区划不完全吻合,与宗族聚居有一定的契合。一般来说,小的堨由负责管理的堨首、董事和负责具体事务的堨甲组成,经费来源于按户摊派或堨基产业。大的堨多数属于地主或宗祠管理,有专门管理组织和管理办法,明确用水分配、维护、纠纷调处等相关事宜,属于宗祠的堨免费灌溉,兴修费用由祠款开支。
其中,“春祈秋报”是徽州水利组织的常规活动和水管理形式。每年的春祈秋报,通过对筑堨开渠祖先的祭祀,强化水利共同体的历史记忆,将分水、轮灌、维护等水利益和水责任,以族规等方式加以确立,维护灌区用水秩序,将灌区从水文流域体系转化为社会人文系统,推动水利管理向日常化、专门化发展。
在徽州区丰乐河鲍南堨坝南端,有一块清乾隆五十九年(1794年)徽州知府立的《奉府宪示禁碑》:“如届春夏水满,不得在该石磅往来,恐防失足;亦不得在于堨内钓取鱼虾,损害石堤,侵挖堨磅;至秋冬水涸之际,近堨居民不得倾倒瓦砾,致塞水道。倘有前弊及簰夫、地棍抽窃堨口木坝,害载水源,许各堨首即行赴府呈禀,以凭立拿严究,断不姑宽。”
水景观与村落田园的融合之美
徽州堨坝是徽州人在长期与大自然作斗争中形成的治水智慧,其营造的水景观与古村落、古建筑等遗址遗存融合一体,体现了徽州人“天人合一”的生存哲学和“以水为先”的理水技艺,蕴含着深厚的历史文化价值和美学价值。
坐落在丰乐河畔的徽州区西溪南镇西溪南村,在村北、村西分别建有雷堨与条垅堨,通过设立堨、渠、沟、圳等相关控水设施,既把水流控制在丰乐河流域内,又将适量水体引导至村落水渠内。同时,依托石闸对水系的人为干预,合理控流、引流、导流和排流,达到控制水体的走向、流量、流速等效果,满足在丰水期、枯水期和平常状态下的灌溉与村民用水需求,实现了人、水、生物与村落、河流、灌区的共生共荣和良性循环。
如今,当年西溪南村与堨伴生的大片枫杨林湿地,成了网红打卡地,被游人誉为现实版的“绿野仙踪”。
“宁可食无鱼肉,不可居无好水。”徽州人讲究以水为先、视水为财,把水视作关乎荣辱兴衰的命脉。徽州大多数古村落寻水而建,水系或傍村相倚,或穿村而过,并建有水口、水塘、水圳、水街、水院等,巧思妙想地把溪水、泉水引入村落庭院,把人与水紧紧联系在一起,体现了徽州水文化对自然的充分尊重和敬畏。
比如徽州水街,不仅承担着古村落交流、交通等功能,更兼具生活性、商业性及生产性。徽州水街通常在面水的一侧开设商铺,并建有通廊,间或设置条凳或美人靠,供村民和行人休憩、歇脚。水街上还架有数座板桥,方便两岸村民往来,全然没有徽州村落街巷特有的封闭感,颇具“小桥流水人家”的意境。
比如徽州水口,不仅是徽州古村落的门户,也是徽州人保护人居生态环境的最原始探索。徽州水口一般依形就势,多选择在山脉转折、两山夹峙,或水流曲折的村口要塞,一般构成包括山、树、水三要素:山,重形定势;树,重翠养气;水,则是水口布局的灵魂。徽州水口融汇远山近水,集亭台楼阁、晴空绿荫于一体,美化了村落人居环境,为人们开辟了交往休憩的公共空间,更为村落筑起了一道天然绿色屏障,兼具防风吸尘、净化空气、涵养水源的多项生态功能。
徽州堨坝对现代水利建设乃至城市更新仍有着重要借鉴作用。比如,古徽州区域现遗存有许多低堰堨坝,其在不破坏区域自然水系格局的前提下,能将水位抬高数尺,有效减缓来自山区的急流,灌溉万顷良田。同时,这些低堰堨坝与分布在村中和田野上的池塘、沟渠相串联,形成一个完整的海绵系统,再现“半亩方塘一鉴开,天光云影共徘徊”的乡村意境。
徽州堨坝是古徽州水利工程的杰作,见证了徽州的历史变迁和社会发展。时至今日,徽州堨坝仍发挥着“拦、引、蓄、泄”的重要功能,在传承利用中焕发新活力。
(记者 吴江海)